冰风像磨钝的刀子,持续不断地刮过黑狼堡灰黑色的石墙。
堡内最大的议事厅,或者说,唯一能勉强称之为议事厅的房间。
壁炉里燃烧着粗大的松木,驱散着侵入骨髓的寒意,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腐朽与衰败的气息。
利奥坐在一张磨损严重、却已是堡内最“体面”的橡木高背椅上。
他刚从堡内走了一圈回来,将所见的破败、窘迫一丝不漏地刻入脑海。
面前,老总管阿尔杰·黑石恭谨地站着,布满老茧和裂口的双手紧握着一卷边缘卷起的硬皮册子。
炉火的光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跳跃,映出他眼中的疲惫与一种近乎燃烧的责任感。
作为经验丰富的领地总管,阿尔杰清晰的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这位年轻得过分,眼神却深沉如永冻冰层的新领主,需要的不是奉承,而是冰冷、残酷的现实。
“老爷.….”阿尔杰的声音带着北方老人特有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请容我为您详述黑狼领的情形。”
利奥微微点头,语气平淡的开口说道:“我也刚想问你呢,说吧。”
“是的,首先是地形。”
阿尔杰摊开手中那卷用炭笔仔细描摹的地图,纸页早已发黄变脆。
“黑狼领位于帝国西北边陲,恰如您所见,三面被无尽冻原环抱,土地瘠薄,冻层深达近尺。”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落向领地的西北角,那里被用深色阴影标记。
“最大的威胁和唯一的屏障,是和领地边境那片森林接壤的‘幽影黑森林’,这片森林纵深不知几许,终年阴暗,寒冰难化。
林中荒兽横行,传闻有冰霜巨蛛、雪鬼猿的踪迹。
更是那些‘嚎风’部族最喜爱的猎场与入侵通道,前领主大人……就是深入林中巡视后失踪的。”
听到最后关于前领主,也就是自己那便宜表叔的消息,利奥眉头不由得皱了皱。
在他得知的消息中,前领主应当是被荒兽袭击死亡才对。
而且他为什么要深入森林?他是为了什么理由才会深入森林?
不过现在在去纠结这无所谓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
阿尔杰没有注意到利奥刚刚微微皱起的眉头,而是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了汇报工作当中。
“森林边缘地带偶有优质硬木,并且可以狩猎中小型的一阶荒兽,但风险极高,没有大队精兵护卫,我们不敢轻易深入采集。”
他又指向地图东侧一条蜿蜒的、被部分冻结的河流标记。
“这是‘霜牙河’,领地唯一的水源,冬季表层冻结,需凿冰取水。”
“地势而言,黑狼堡本身建在一处突兀的冻土丘陵上。”
阿尔杰指回地图中央的城堡标记。
“易守难攻,视野尚可,但堡墙年久失修,多处风化开裂,有几处箭塔顶棚有塌陷,防御效果大打折扣。”
“狼爪村是领地内唯一的居民定居点,奴隶,农奴和自由民混住。
离城堡并不远,就在城堡所建处的丘陵下方背风处,距离森林边缘约五里。”
他叹了口气,“村内原有百余户农奴,去年冬季的荒兽袭击和一次小规模异族劫掠,加上严寒与饥饿……”
“如今只剩下不足七十户,若非大人您及时到来,恐怕入春前还会有人外逃或冻饿而死。”
谈到此处,阿尔杰的神情更加黯淡。
“除开狼爪村的极少数自由民,原有的农奴,加上大人您带来的奴隶,全领人口勉强接近五百之数。”
“但其中能成为合格士兵或劳力的青壮,不足一百,大人带来的三百奴隶,是巨大的劳力,更是巨大的口粮消耗。
老仆……不得不提前忧心他们的安置和粮食供应。”
“安置的话,据你所说,村庄里面应该有闲置的房间吧?”
利奥淡淡的开口说道:“至于说口粮消耗,这就关系到领地上的农业与产出了。”
利奥伸出左手,安抚性地摸了摸一直趴在自己脚边、因听到“口粮消耗”而有些不安地发出低沉鼻息的龙血狼犬。
“农业与产出……”
阿尔杰说出这个词来时都带着苦涩,手指在地图上狼爪村附近和黑牙河下游几处零星标记的区域点了点。
“可耕种的土地倒是不少,足足有两万余亩,可是土地本就瘠薄,又被永久冻土层锁住大半生机,为了保住那一点点地力,祖辈传下来的法子就是实行‘二圃制’。”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如何向年轻领主解释这些乡土的智慧。
“我们把能耕作的土地大致分成面积相近的两块圃田,第一年,左面的田耕种,种黑麦或芜菁,另一面田则完全休耕,任由它长草养地;第二年则反过来,如此轮替。”
利奥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是的大人,这法子勉强保住了土地的力气,不至于让这点家底彻底荒废。”
阿尔杰脸上那近乎绝望的沉重稍稍松动了一点,露出一丝属于领地老主管的精明。
“不过,万幸的是,领地内的粮食存储,加上您这次带来的粮草。”
他赶紧翻动那本磨损的册子,找到了最新一页。
“那几车粗磨黑麦粉、咸肉干,还有珍贵的盐和豆子……我大致清点核算过了!”
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死里逃生般的庆幸和一丝疲惫的释然。
“总数!算上我们库底那点存粮和您带来的补给,只要精打细算,严格按照的标准配给,同时让新兵和奴隶承担最艰苦的劳作时稍稍多给一点……”
“我们所有人,包括那三百新来的嘴,能勉强撑到春末冻土化开,播种完毕的时候!”
他重重强调着“能”字,仿佛这已经是最好的消息。
“前提是中途没有大的变故,比如突然降温太久影响化冻,或者……再有该死的劫掠。”他补充道,声音又低了下去。
“另外就是牲畜了。”
阿尔杰搓了搓被炉火烤得暖和了些的手,汇报的语气略微轻松了些,但更多的是务实的忧心。
“狼爪村那边,大家伙儿还养着十来头北境特有的矮脚山猪,算是杂食的牲口,能帮着拱点冻土下的草根或处理那些少的可怜的厨余废物。
但大半是留种的母猪和一头公猪,不能轻易动。”
“羊早在两年前就死光了,这地方太冷,羊毛也抵不住……牛?更是稀罕,现在一头都没了。”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带着自嘲又有点微妙骄傲的神色:“倒是有一群稀罕的小东西,大人您肯定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