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登未发一言,甚至未再看一眼形如槁灰的父亲,失魂落魄的嫡母,狼狈不堪的弟弟,或是崩溃绝望的对手。
风雪在他们身后重新猛烈地呼啸起来,卷起佐伊的紫绒斗篷和艾登的黑色披风。
两道身影,一紫一黑,一个高贵优雅如帝国冠冕上的明珠,一个挺拔冷硬如冰原不化的利剑,相互依偎,并肩转身。
露希尔如影子般无声跟上,女儿军战士整齐划一地转身,肃杀无声。
他们朝着黑石庄园那沉默的轮廓走去,将身后冻土上那一片死寂般的惨淡彻底抛下。
风雪中,留下阿尔布雷希特伯爵失魂落魄地站立着,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破旧木偶。
伊多夫人瘫软在地,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鲁道夫坐在污雪里,目光呆滞,衣袍尽毁。
德里克,呆站在冻土上,手足无措,脸上是彻底崩溃。
妹妹丽琴莎看着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
认知的冰壳在悄然碎裂,父母与兄长唾骂了十二年的画面正被眼前景象狠狠撕碎。
母亲口中“会玷污家族血脉的野狗“正被帝国公主依偎,父亲咒骂的“懦弱废物”只需一个眼神就让其他骑士胆战心惊。
哥哥鲁道夫终日嘲笑的“泥腿子杂种”肩头正映着风雪折射出的比哈布斯堡狮鹫徽章更耀眼的光。
那些被灌输的“真相“化作冰碴扎进心脏,她突然意识到全家都在努力把星辰按进泥潭,还自以为是地朝它吐唾沫。
羡慕的藤蔓渐渐缠上心尖,当露希尔按刀护卫在艾登身侧时,丽琴莎的喉咙突然发紧。
若她也有这样的兄长……贵族宴会上谁还敢笑她是边境小领主的女儿?
那些总在背后议论“哈布斯堡的幼女不过是个漂亮花瓶”的伯爵小姐们,怕是要争先恐后吻她的裙摆。
这念头烫得她耳根发热,原来真正的家族荣耀不是绣在斗篷上的金线,而是能让人俯首、令公主倾心的力量。
悔恨开始慢慢渗入骨髓,记忆里那个雪夜突然清晰得刺眼。
十一岁的艾登被罚跪在马厩外,她偷偷藏了块蜂蜜蛋糕想递过去,却被鲁道夫厉声喝止:“你想变得和他一样臭吗?“
当时她吓得把蛋糕扔进雪堆,甚至刻意在路过时学着母亲的样子提起裙角,仿佛沾到他衣角的雪都会脏了鞋。
此刻风雪卷来紫貂领口的熏香气味,她却觉得这味道令人作呕。
“丽琴莎!“伊多夫人凄厉的呼唤惊醒了她。
母亲正瘫坐在雪地里,父亲佝偻着背,鲁道夫更是裹着撕破的斗篷瑟瑟发抖。
而当她目光转向远方,艾登正俯身为佐伊拂去肩头落雪,公主指尖落在他皮甲上的微光,比黑石领所有水晶吊灯加起来都明亮。
风雪吞没了那抹紫色时,一滴滚烫的泪砸在丽琴莎手背。
若那时递出那块蛋糕......
她颤抖着摸向腰间绣着狮鹫的荷包,里面还收着准备献给东罗马皇室的珍珠,现在想来多么可笑。
真正的星辰,早被他们亲手推出了天际。
...
黑石庄园的栅栏大门在风雪中缓缓开启时,艾登的斗篷肩头已积了层薄雪。
佐伊的指尖正轻轻拂去那些冰晶,这个动作自然得仿佛她早已是这里的女主人。
当两人带着女儿军们进来时,正在劳作的领民们瞬间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
裹着破毡衣的农妇们踮脚挥舞冻红的双手,扛草叉的农民撞开人群往前挤,孩童们像受惊的雀群般涌向门口。
“我们的太阳回来啦!”
“老爷回来啦!有他在咱们就安心啦。”
“黑石头领,狮鹫之牙!”
待所有人看到欢呼后,一种好奇弥漫各自心间,老爷身边那个女人是谁?
只见那女人戴着紫色蕾丝手套的手自然而然地搭上艾登老爷的臂弯。
“她是谁?”
挤在前排的熊娘压低嗓音,目光黏在佐伊腰间镶着珍珠的腰带上,“比神甫老爷们的还要华丽。”
话音未落,佐伊又替艾登整理了下衣襟,那姿态如此熟稔,仿佛做过千百遍。
“圣母在上。”
一个洗衣服的老妇啐了一口,心中暗道:
还以为艾登老爷不一样,怎么跟其他贵族老爷似的,出门就带个女人回来!
听到她是谁的疑问,露希尔欢欣雀跃着就冲出来,像小机灵鬼似的就要抢先回答,
“都让开!让东罗马帝国的麦西尼亚女伯爵喘口气!”
“这位可是为咱领主抛弃伯罗奔尼撒金山银海,千里来找他的佐伊殿下!”
“而且……还是皇室成员呢!”
死寂如冰水浇下火堆。
老戈弗雷的锤子咣当掉在地上浑然不觉。
“女...伯爵?”马克掰着开裂的手指计算,“那得管着多少座葡萄园?多少头绵羊?”
“何止!”露希尔叉腰大笑,“人家领地港口停的船只,比咱黑石领的锄头还多!”
人群顿时化作沸腾的熔炉。
女工揪着靛蓝的围裙,盯着佐伊裙摆上流淌光华的拜占庭锦缎:
“我要生在那样的金摇篮,定用丝绸把艾登大人裹进我的闺房...”
另个兽娘把啼哭的婴儿举高,“看见没小崽子,跟着老爷混,保管有出息。”
奔跑的小孩突然踹飞木鞋,裸脚踩上碎石堆嘶喊:
“等我当上佣兵团长,也要女伯爵追着我跑!”
好小子,有志气!
艾登听罢,不禁心里暗爽,但面上还是那副高冷摸样。
佐伊的紫瞳扫过一张张涨红的脸,忽然凑近贴住艾登的耳垂:
“你的子民还很有趣嘛。”
这突然的袭击让艾登猛然一激灵,连忙甩开佐伊。
闷不吭声地就带头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佐伊跟着艾登穿过喧闹的人群,踏进黑石庄园的主屋时,艾登指着壁炉旁的松木长椅说:
“先歇会儿,这么久也累了,我让工匠赶工,三天内给你搭个新木屋出来。”
佐伊突然踮脚凑近他耳畔,紫罗兰色的眸子闪着狡黠的光:
“干嘛呢,何必浪费你的木材。”
她带着拜占庭宫廷特有的慵懒腔调,指尖划过艾登的皮甲束带,
“你的床够大,分我半张就好。”
什么词之狼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