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附近的面馆里,杜屿正不满地搅拌着碗里的杂酱面,“星洲市的麻辣小面比严岭市的差远了。”他很嫌弃地吃了一大口,含混不清地说道,“吃完了该回去了。”
“回哪里?”赵木童漫不经心地问道。
“当然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哎算了,你那个妈不找也行。”
“我没家可以回,而且我家有危险。”
“有什么危险?”
“这得你告诉我啊!”赵木童笑了。
“都这时候还能笑出来啊……真不愧是老赵的闺女。”
“这面挺好吃的。”赵木童说,“严岭市的更好吃吗?你带我去试试吧。”
杜屿没接话。
“我爸走之前没给你留话?”
“没……”
“你在现场吗?”
“没在。”
“也没个信息什么的?”
杜屿摇头。
赵木童沉默,过了一会杜屿发现她在偷偷抹眼泪。
他递了张纸过去,赵木童没接,自顾自地嘟囔着。
“原来他一点也不在意我,居然没有安排一下。”
“这……这也不太好安排吧。”
“为什么?自杀为什么不能安排?”
“你……真想知道吗?”杜屿迟疑道。
赵木童眼巴巴看着他。
“算了,反正你也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了,瞒着你反而不太好。”杜屿下定决心,开始跟赵木童讲起赵燃和自己的身份,“我们确实是……”
赵木童瞪大眼睛,“杀手!”
“小点声,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杜屿边说边结账,他拉着赵木童回到殡仪馆大门,这里还能看到赵燃葬礼的后续。
“然后呢?”赵木童找个角落蹲下,眼睛时不时往赵燃的灵堂看。
“其实我们具体做的事情,很少有需要亲自下手的情况。这和电影里不一样,电影里的杀手都身怀绝技,什么刀啊枪啊,炸药啊,被枪打中了还能站起来跟人肉搏。”
“那你们都做什么?下毒?”
“下毒就需要去购买毒药,不论是网购还是线下,哪怕我化妆化得再好,也是会留下破绽的。我们这一行最重要的是隐藏,不仅是隐藏自己,更重要的是隐藏谋杀这件事。”
“我不懂。”
“这么说吧,”杜屿掏出烟,却发现赵木童露出厌恶的神情,他又收了回去,“洛卡德物质交换定律告诉我们,行为人一定会带走一些东西,也会留下一些东西。如果我直接去杀人,我站过的每一个角落、碰过的东西、留下的东西,哪怕我再谨慎,也会因为无意识的行为习惯,留下某些细微的物证。”
“这听起来像我们学的能量转换定律。”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那你们能做什么呢?”
“一般来说,目标都是商业斗争或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毕竟简单的寻仇没必要找我们,我们很贵。其实他们对自己的死是有预期的,我主要负责和被害人见面,有其他部门会和我配合,比如有人会绑架目标的儿女或者其他重要的家人,我则去告诉被害人最好选择自己了断,否则他的家人就会遭殃。”
“那他不会害怕自己死了,你们还是会伤害他的家人吗?”
“不会,”杜屿摆摆手,“如果有人是非自然死亡,且是谋杀,就会更加引人注目,雇我们消灭竞争对手的客户也很害怕这一点,只要现有证据证明当事人真的是自杀,警方没有立案,事情就结束了。甚至由于AI技术的发展,现在绑票都不用真绑了,做个假视频对方就崩溃了。”
“啊?”赵木童张大嘴巴,完全没想到杀手会是这样干活的。
“大概就是这样……”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目标很倔,他说大不了鱼死网破呢?”
“你确定要知道?”
“都说到这份上了,说吧说吧,我也不可能报警,谁信我啊。”
“分状况,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伪装跳楼现场,还有更复杂的,说来话就长了……比如可以伪装成目标人物因为某些挫折,突然发狂杀了自己的家人后自杀,我们会尽量做到天衣无缝,误导警方的调查方向,这样我们即便有细微的失误也不容易被发现。”
“真的可以这样吗?那你的头发或者指纹什么的出现在现场怎么办?”赵木童的思维非常严谨。
“我会戴假发,也会适度清扫现场。不过其实有时候警察根本查不到那些细微的证据,不是说他们马虎,就好像现在张三死了,警方来到案发现场第一印象是张三的死因是自杀,法医检查也是自杀,那么警方就会忽略掉可以抓住我的证据。如果情况复杂的话,即便警方怀疑他杀,也怀疑不到我的头上。警方破案有固定的思路,亲密关系和社会关系才是他们调查的主要方向,我不在目标的社会关系网中,曾经也没有留过案底,就很难被锁定。”
“监控呢。”
“你又怎么知道你现在看到的是真的我?”杜屿笑道,“现在的你也不是本来的面貌呀。”
“所以我爸的确不是自杀,对吧。”
“确切地说,他自杀的时候,旁边肯定有一个同行。”
这时赵木童的妈妈拿着赵燃的遗像和骨灰,神情冷漠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完全没有认出自己的女儿。杜屿拉着赵木童恶作剧般跟在她后面,直到她上了一辆出租车。
杜屿注意到那个女人厌恶的神情,于是问赵木童她的父母为何离婚。
“不知道,谁会跟小孩子聊这些?”赵木童不以为然,“再说哪个杀手能有稳定的婚姻。”
“说得你好像很了解这一行似的。”杜屿直接坐在马路边,没有离开的意思。
“那你结婚了吗?”
“没有。”
“那不就对了?”
“没什么稳定的生活,就没必要连累其他人了。”杜屿耷拉着眼皮,“说不定自己哪天也死了呢?”
“像我爸一样?他为什么会被杀?”
“这我不清楚。”
“又骗人,你跟他不是一个公司的吗?”
“根据杀手公司的一贯作风,是不太鼓励杀手之间有私交的,所以我和你爸平时见面也很少。他这两年在忙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倒是收到一些风声。”
“杀手还有八卦群?”
“什么群?我们还敢建群呢?找死还差不多,我有自己的情报渠道。听说公司内部要清理一些违规的人,其中就包括你爸。”
“那你怎么不提醒他?”赵木童不解道,“你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
“提醒了,他说跑不掉也只能算了。”
“他可真消极,是我的话,我就会跑。”
“事情没你想的这么简单,无意义的抵抗只会让更多无辜的亲人受牵连。这也是为什么我要跟你说这么多的原因,”杜屿严肃起来,“按照公司的惯例,对待杀手都要斩草除根,按理说你也在公司的清除名单里,赵燃死之前给我留过信,他让我务必照顾好你,这也是为什么你到了严岭市钱刚花完我就出现了。”
“你跟踪我?我居然一点也没察觉!”
“把跟踪换成保护,我觉得更符合我在干的事。”
“我现在还有危险吗?”
“有啊,9点钟方向有一个抽烟的男人,你看他……哎呀,不是让你直勾勾盯着看。”杜屿把赵木童拉到一棵大树的背后,“别看了,我要不说你可能注意不到,那个人一直在殡仪馆附近转悠,赵燃火化的时候他还去烧人的地方逛了一圈。你说谁会闲着没事在殡仪馆逛这么久,一件正事不干?”
“意思是我会被追杀?”赵木童瞪着不太大的眼睛,“这个斩草除根的定义是什么?我本来没在案发现场,也不知道什么杀手公司,如果不追杀我,我爸就不会让你照顾我,你不照顾我,我也不至于了解这么多,我了解了这么多应该就更要被灭口……”
“别说了,”杜屿推了她一把,“越说越大声了。制度就是制度,制度可不管什么特殊情况,公司的制度应该没有考虑到我和你爸会成为朋友。”
“那我怎么办?”
“能怎么办?带你回严岭市,换个名字去福利院暂住,等我把事情查完了再接你出来,也当是避个风头。”
“吃面的时候你不是……”
“那会儿我在纠结该怎么跟你说真相,所以随口胡说的,你也不能再回你爸家了,化了妆也别去,听见没?”
“哦……”
跟着杜屿去车库的时候,赵木童发现车库附近也有一名男子十分可疑,她用眼神向杜屿求证,杜屿对着她点点头,表示车库里也有杀手。
赵木童紧张地牵着杜屿的手,杜屿轻轻捏了她一下,她突然就放心了。
回严岭市的路上,赵木童一直没有说话,在经过收费站的时候,她突然开始放声大哭,不论杜屿怎么问,她都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