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飞驰,将哈布斯堡城堡那令人作呕的虚伪与喧嚣彻底甩在身后。
冰冷的夜风如刀刮过脸颊,却让他胸膛中那股因血脉束缚而郁积的憋闷稍得疏解。
胯下战马熟悉这片崎岖土地,蹄声急促,载着他穿过稀疏扭曲的林地,最终停在了黑石庄园那低矮的木栅门前。
几座歪斜的茅屋在月光下投下鬼魅般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燃烧的微弱烟气和泥土的潮腐味。
只有一间较大的木屋窗口透出昏黄摇曳的光晕,那是老扈从戈弗雷的家。
艾登翻身下马,踏在粗粝的砂石地上。
一个蜷缩在栅栏阴影里的身影受惊般弹起,是守夜的佃农少年马克,瘦得像根芦苇。
“大、大人?”
马克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借着月光看清了艾登冷峻的面容,以及那身比离开时更显风尘仆仆的旧甲。
“您……您回来了?”
艾登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少年冻得发青的脸颊和单薄的麻布衣。
“去,把所有人都叫醒,到戈弗雷屋里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马克愣了一下,随即像受惊的兔子般窜向茅屋群。
艾登推开戈弗雷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内景象比外面好不了多少,粗糙的木桌,一张草席铺就的简陋床铺,墙壁被烟熏得发黑。
壁炉里的火苗有气无力地跳跃着,映照着老扈从佝偻着背,正试图修补一件破皮甲的侧影。
听到动静,戈弗雷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先是惊愕,随即迅速被巨大的忧虑淹没。
“大人!”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动作牵扯到腰腿,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您……您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城堡那边……”
老扈从的声音干涩沙哑,语气里都是担忧。
他太清楚艾登的身份和这次晚宴的凶险。
艾登大步上前,伸手按住了老人的肩膀,阻止他起身。
“坐好,戈弗雷。”
他在老人对面粗糙的木凳上坐下,目光如炬,
“晚宴结束了,我和阿尔高伯爵一家,已经断绝关系。”
“什么?!”
戈弗雷如遭雷击,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桌沿,指节泛白,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是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和绝望。
“断……断绝了?
那……那这里……”
他猛地看向屋外贫瘠的田地,再看向艾登。
嘴唇哆嗦着,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失去了哈布斯堡的支持,这片伯爵“赏赐”的领地,还能安稳吗?
那些本就虎视眈眈的地精,狼群,还有……更可怕的人祸。
“天呐!伯爵大人会杀了我们的!”
一个刚被马克拉来的年轻农妇惊恐地低呼,她怀里的婴儿被惊醒,发出细弱的哭声。
其他几个被惊醒的佃农和老弱妇孺挤在门口,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他们听到了戈弗雷屋里的对话,脸上瞬间褪去最后一点血色,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对未来的茫然。
黑石庄园的存亡,本就系于一线,如今这维系也崩断了。
艾登的目光扫过门口那一张张惊恐绝望的脸孔。
最后落在戈弗雷因极度忧虑而剧烈起伏的胸口上。
这些卑微的生命,此刻的命运如同风中残烛。
一股沉甸甸的,近乎窒息的责任感压在他的心头。
他们的绝望,源于他的决裂。
他们的恐惧,是他带来的风暴。
这份因果,他必须承担,他承诺过,要改变他们的命运。
“安静!”
艾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力量,瞬间压下了门口的骚动和婴儿的啼哭。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他身上,带着绝望中最后一丝本能的希冀。
“我艾登・阿尔高在此立誓,”
他站起身,身形在昏暗灯光下显得异常高大,深邃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只要我踏足此地一日,黑石庄园便是我艾登的领地,你们便是我的领民!
伯爵的怒火,由我一人承担!
地精的利爪,狼群的獠牙,自有我来斩断!”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如同战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驱散了部分恐惧,留下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一个被家族放逐,几乎一无所有的人,竟敢许下这样的承诺?
“但在此之前,”
艾登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片土地必须能养得活人!戈弗雷!”
老扈从一个激灵:“在,大人!”
“我记得你年轻时曾在沿海采珠场做过工?”艾登问道。
戈弗雷愣了一下,不明白领主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老实回答:
“是,大人,年轻时曾在北海那边的浅滩干过几年,差点被风浪卷走……后来就回来了。”
艾登眼中闪过精光。
靠海!他的目标无比清晰。
阿尔高深锁内陆,施瓦本同样被群山环绕,绝非久留之地。
未来的根基,必须是面向无垠海洋的沃土!
财富如海潮般奔涌,舰队如臂膀延伸至世界尽头,那样的力量,才能支撑起他的雄心。
但现在,这片困住十几条性命的贫瘠山谷,是他必须背负的起点。
“很好。”艾登点头,脑中一个基于当下现实的初步计划迅速成型。
“明日起,庄园所有人,听我调度。”
他大步走到桌边,沾着炉灰在粗糙的桌面上划出几道痕迹,开始部署,声音沉稳而极具说服力:
“第一,马克,还有你们几个年轻人,天亮后带上斧头绳索,跟我进黑森林边缘。
砍伐最坚韧的硬木,越多越好,选那种不怕水泡的橡木或铁杉!”
“第二,戈弗雷,你带剩下的人,立刻去清理庄园后面那条废弃的引水沟渠。
把淤泥碎石全部挖出来,清理干净,一直通到山溪边!”
“第三,所有妇孺,把能找到的旧渔网、破麻袋,全部修补整理出来。
戈弗雷,你是见过海边渔具的,你负责教她们!”
少年马克和几个年轻佃农面面相觑,砍木头做什么?
老人更困惑了,那条沟渠早废了,清理它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