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屿不会游泳,甚至惧怕水。
他也讨厌下雨,雨水带来的潮湿与霉味让他感到不安,而且他始终搞不懂为什么他打伞也无法阻挡雨水淋湿自己,久而久之他就不再打伞了,雨天如果不是有必要的话,他也不出门。
好在暴雨给他们判了一个月的缓刑,做饭之余,杜屿除了看书就是守着电视看当地的社会新闻。卜子和赵木童都不太理解杜屿的这项爱好,毕竟本地电视台的新闻都很无聊,不论是战前还是战后,一百年前到现在,这个无聊是新闻的传承。
卜子目前像个废人,家务样样不精通,也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但他看上去还挺悠闲的,除了吃饭就是打游戏,对1个月后的危机丝毫不在意。
杜屿还记得哈哈的叮嘱,但目前他能做的事情也少得可怜。
雨季来临的第五天,杜屿实在无法忍受毫无作为的日子,饭后看完无聊的社会新闻,杜屿说自己想去散散步。
其余三人看着窗外的雨势,对杜屿的需求无动于衷。
出了门他也不知道应该去哪儿,但他就是想拿着相机出来走走,整个城市都在雨水形成的幕布中变得朦胧,潮湿且寸步难行。积水让路面交通和地铁瘫痪,只剩下无人驾驶的悬挂式空中轨道列车机械运行。
即便是这种挂在空中的无人车厢已经运行多年,人们对其安全性依旧抱着怀疑的态度。官方不遗余力地推广,但在如今的社会,官方的信用早就破产了,他们的信用比一百年前更加千疮百孔。
战争导致的科技突飞猛进并没有让人们对新的事物充满信心,人们反而变得更加怀旧,杜屿也一样,他依旧坚持用古老的胶片进行摄影,让光线在胶片的乳剂上产生化学反应,记录自己看世界的视角。
可今天他别无选择,只能去坐空无一人的“空中飞车”,并祈祷它不要掉下来。
鬼使神差的,他去了mondoli咖啡店,意外的是他们居然正常营业。店内没有客人,员工也比上次来少了两个,哈哈自然也不在。
他照例点了一杯黄油dirty。
作为一家以dirty为主打的咖啡店,mondoli的产品比外面没贵多少,但分量很多,喝了三大口之后杯中还剩一半,这让他获得了一些满足感,那是油润香甜的液体进入身体后的生理反应,与杯子里还剩如此之多咖啡的精神富裕叠加的满足,有那么一瞬间让他忘记了外面的暴雨。
喝完这一杯,杜屿意犹未尽点了一杯蜂巢dirty,喝到一半觉得有些腻,或许和午饭吃了太多回锅肉有关系。他只好端着相机在店内来回踱步,用带着一丝雨水痕迹的镜头拍了一些毫无意义的场景。
胶片摄影最大的优势就在这里,不论拍得多么难看的东西,在暗盒里待上一阵子,再用药水把它们洗出来,时间会让照片变得有些不太一样,有时候是意外的惊喜,有时候则是时间的滤镜让无聊的照片变得看起来好看了。
当然,大部分怀旧的玩意儿都是这样。现如今手机的摄影功能早就能与相机持平,摄影与几百年前相比变得更加泛滥,如果想获得一张好照片,用及时能抓拍的工具拍摄是上策,毕竟时机稍纵即逝,就像杀手之间的对决一样,能比对手快一点,哪怕就一点点,也会让结局大不一样。
唯一令人庆幸的是ai所生成的那些精美照片依旧因为不够真实,而无法取代真正的摄影。
在一个挂着鹿头的隔间,因为灯光的角度,导致这颗鹿头被光线呈对角线一分为二,一半在光线中,一半在阴影里。杜屿对着鹿头拍了一张,然后他发现在光线中的那只鹿眼有些奇怪。
他不动声色地透过取景器观察了一番,鹿眼反射的光线有些奇怪,除了店内的黄色暖光外,正中间有一点点白炽光。杜屿循着光线摄入的角度,在隔间的一个角落看见了一只特别小的发光源,他走到光源处,发现这里正好是咖啡操作台的死角,外面看不到这里。
杜屿小心翼翼地捡起一个类似胶囊大小的光源,把灯关掉后,轻轻一拧就将其拆成两半,里面有一张小纸条。
纸条里写着一个地址,让杜屿看到纸条后前往此地址碰头,落款是哈哈。
杜屿把纸条翻过来,背面还有备注:趁雨季初期城市停摆时,见面最安全。他把纸条收起来,又点了一杯冰美式打包在去碰头的路上喝。
马路上空无一人,杜屿强忍着对雨水的厌恶去到车站,哈哈的提议非常科学,这种鬼天气,连鬼都不想出来找替死鬼,更不要说杀手了。杜屿唯一要提防的是城市中无处不在的监控系统,但他觉得那些镜头无法在这样的天气中看清自己。
哈哈约他的地方是位于城市边缘,被战争摧残过的小镇。镇上大部分青壮年都死于某次军事行动,导致二十多年来这里再无新生儿诞生。所有的街道均死气沉沉,而偶尔出现在角落的年轻人则是隔壁镇子上的瘾君子,他们所带来的一次性针头和沾着白色粉末的包装袋让这里的死气沉沉添加了一些迷幻的色彩与嘈杂。
杜屿本以为见到哈哈会尴尬,因为这段时间他除了做饭,压根没有做任何工作,更不要说哈哈所提到调查栗子被谋杀的真相。
不过哈哈也不太在乎,她的藏身处有很多酒,她看起来才喝了不少。
“我看外面的雨都没你藏的酒多。”杜屿踢着地上的空瓶子,在哈哈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无妨,反正是休战期。”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咖啡店?”
“我不知道,只是抽空去放了一个装置,我心想你总会去发现的。”
“那你叫我来,不会是为了一起喝一杯吧?”
“要喝自己拿。”哈哈仰头把自己的酒喝完,指了指客厅的冰箱后,转头冲着窗外发呆。
杜屿去冰箱拿了两罐啤酒,帮哈哈开了一罐,但她的眼神还没从窗外回来,眼睛后面的世界像是被雨水带到了深不可测的地底。
“我找到她了。”哈哈依然看着窗外。
“谁?”
“栗子。”
“她没死?安全吗?”
“那要看是从什么角度来看了。”哈哈转过头看着杜屿,“如果人死后有灵魂的话,她的灵魂应该是安全的。”
说罢,哈哈走到冰箱跟前,拉开冷冻室,让杜屿去看。
一颗人头摆在里面,看皮肤表面结霜的程度,应该冻了一周左右。
“找到的时候就这样了,身子不知道在哪。”哈哈关上冰箱门,又坐了回去。
杜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哈哈的精神被打击得有点不正常。
“这个藏身点是我和栗子共同使用的,每年雨季开始之初我们都会来这喝酒,今年就我一个人来,没想到她早就在冰箱里了。”
“暴雨快结束的时候记得转移。”杜屿提醒道。
“你的联络人还没消息吗?”
杜屿摇摇头。
“栗子这个事情肯定不能算了,”哈哈猛地拍桌子,“今天叫你来就是说清楚这件事,我跟这家杀手公司没完,你也别他妈躲来躲去的,没用,到头来总是要百密一疏,死得冤枉。”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公司又没有在写字楼办公,能让你直接去把老板杀了。”
“我就在这等,他们会来找我的,几天前我才当着你的面杀了一个公司的杀手。”
“太危险了。”
“你是真的老了。”哈哈白了一眼杜屿,“那你等着帮我收尸吧。”
“谁给谁收都不一定。”
“不管你怎么想的,总之我会有所行动,你留一个地址给我,要你最熟悉且经常能去的,我有了消息会过去找你。”
“我不一定在,这里足够隐蔽,有重要的东西或紧急情况我都会去那。我不在的话,可以在某个地方留点痕迹方便你找我,我跟我的联络人经常这样。”
杜屿掏出随身带的笔给哈哈留了一个地址,哈哈看了两眼,把写地址的纸烧掉了。
两人没有再说任何话,杜屿在阳台看着雨喝了几罐啤酒后发现哈哈已经睡着。
离开时,他给哈哈披了一张毛毯,她没有反应,一点也不像经验丰富的杀手。或者这是信任的体现,现在局势复杂,有一个盟友总是好的。
回木子家的路上,杜屿始终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缺失了某些关键性的细节。
但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