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哪里了?”
咖啡店里,苏宇用手机打下这么一行字,抬头看向玻璃墙外的世界。下午时分的太阳已经不再刺眼,店外的商场步行街上人并不少,形形色色的人携大包小包自顾自无规律却有序地穿梭着,摩肩接踵这个词用在这里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苏宇想着,把自己当成一个作家,审视着内心的遣词造句。
再度把目光放到手机上来,昵称“雨桐”的对话栏里已经有了两个新的语音条。不太舒服的检查下自己手机的媒体音量,确保声音不会打扰到他人后,苏宇点下手机,把声筒对准耳朵,听起了女友的语音。
“马上就出门了。”
这是第一条,一道温和而懒散的语音,苏宇熟悉的女友的声音。接着就是语音开始微信的提示音,提醒苏宇这是第二条。
“太阳有点大啊……你来接我下。”
依旧颇具慵懒感,不过这道女声倒是明显的带有命令色彩,还透露出傲慢。
苏宇的手指飞快地在二十六键的手机键盘上翻飞。
“这次接不了你哦”,他打道,“今天我没开车。”
“不过这地方离你家挺近的,我也能等,要不你自己走过来?”
打完字后,苏宇还感到庆幸,幸好这次选址考虑了女友家的因素,要不然还不好弄呢。
那边再没了动静,苏宇觉得说的差不多了,便举起手中的咖啡抿了一口,随后去干别的了……
约莫20分钟以后,正同客户线上沟通的苏宇听到门开的声音,扭头看去果真看到了那张自己期盼的脸。
此时的刘雨桐身着一件蓝色波点裙,将肌肤衬托的如皓月般白皙,其他客人也注意到了这个超标的美女,苏宇还未开口,刘雨桐便与他对上了眼,朝苏宇所在走来,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里,苏宇都能感受到来自不同方向、情感也不同的目光。
入座,苏宇能感受到女人举手投足间有一种犀利,一种不容你迟缓的威慑力,甚至容不下情侣间的温存。
“喝点什么?”
苏宇最终笑着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刘雨桐没搭理他,自顾自地招手叫来服务员。
“一份卡布奇诺。”
直到服务员离开,刘雨桐也没看苏宇一眼。
“接我来很难吗?”
闷坐一会,闷到差不多够冲一杯咖啡,刘雨桐终于开口,不过还是没有看男友一眼,语气里也尽是责备。
“不是……”,苏宇想要辩解,“我看今天预报天气不错,就没开车。”
“天气好不好和开不开车有什么关系?”
苏宇没有再辩解,即使心里想说他原来希望今天出来能和女友一起跟以前一样走一走的。不过清楚如果那样女友又会说什么打击他回忆的话,他也就不再争取理解了。
刘雨桐说话声音并不大,但还是成功的冷却了一整个咖啡馆,周围环境的声音更低了些,看向他们的目光也多了。
“我多久和你出来一次?为什么这么不重视我?”
“我不是……”
“不是什么?哪怕没开,给我打个车有那么困难吗?”
“没有……”
“我费心化妆给谁看啊,就催得那么急,你到底在急什么啊?”
“对不起……”
“现在说对不起有用吗。”刘雨桐语气愈发沉重,把苏宇逼到喘不过气。
“能不能……晚点再说这个”
苏宇的语气低到一个惊人的程度,刘雨桐这才扭过头,眼睛看向他,不过并没有发出和谐的信号,眼神由单纯的冷酷变得复杂,多了嘲弄的意味。
“怎么大学那会没看清楚你这人呢?”
“苏宇,我对你很失望。”
嗡——————嘟嘟————
一阵耳鸣,接着耳边传来汽车喇叭歇斯底里的咆哮声,甚至能听见近处汽车司机敲击方向盘发出的的闷响,苏宇回过神来,不堪回首的昨日已经过去20小时了,这给了他走过马路的勇气。
难以回首,就连昨天曼妙的夕阳都不敢再回想,可记忆还是在此刻不由分说地涌进来,侵占了苏宇赖以维持平静的大脑。
咖啡店里,刘雨桐最后留下一个怒气冲冲的背影,甚至没有等那杯卡布奇诺。
“我们别再见面了!”
……
爱情的尽头是什么?
玛格丽特和陌生女人说,爱情的尽头是牺牲,是奉献;
简爱说,是残缺的圆满,夹带不幸的万幸;
史铁生说,是等待,既是尽头也是结果。
可是苏宇不一样。曾经的爱情,现在已成为他的梦魇。
鲁迅说,悲剧“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对于苏宇来说,自己的经历就是一出有板有眼的爱情悲剧。
22岁,在晴安大学数以千计的学生中,和刘雨桐的灵魂相遇。
邻近的故乡,相同的爱好,乃至当时无比契合的三观。一切都美好得足以让人相信他就是她的MR.RIGHT
刘雨桐在校写写小说,他则不时接一些美术商单,相同的目标让两人的心紧密相连,相互鼓励,慰藉,成为彼此的加油站,他曾以为能一直如此。
要一起旅游,要一起看球,梦想记录本里夹了好多泡泡正在被现实地放出来,更美好的是,这并不是他们计划中的全部未来。
“组建家庭”的将来看上去并不遥远,“幸福”似乎也早已被两人牢牢握在手中,直到毕业之后很久,苏宇还保持着这样的判断。
可是一纸证书不仅解开了两人“大学”的纽带,还为鲜活的思想戴上了“现实”的枷锁。
诗和远方不再被提及,柴米油盐成了每日议题,虽然尚未同居,但是每次见面都无法避免这沉重的话题。当苏宇接受这一变化,转而努力工作,回头又发现自己现在的工作又多了一项:提供情绪价值。
她在节日前信誓旦旦雄心勃勃,她在纪念日前翘首以待饥渴难耐,甚至每日社交软件的分享里都总是煞有介事地暗藏玄机。
从聊音乐变成买音乐冲榜,从女友练笔分享的景物描写随笔变成带有软件水印的房产装修设计图,当议题从唯美主义、魔幻主义变成长期主义,苏宇这才缓慢发现了女友的变化,他提出了质疑,然后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这样不是很好吗?这不就是我们应该追求的幸福生活吗?”
他在尽力,干着零碎的商单还到处往厂子里投简历,希冀自己的付出能让那个未来离自己近一点,幸好他还能看到她没停下的笔;
她也在尽力,尽两人财力添置一切物质材料,并试图从中解读出幸福的密码。
他感到未来似乎在靠近自己,又似乎开始在倒退……
哪里出问题了?谁变了呢?
晚上,苏宇喝酒了。像今天这样如此渴望酒精还是头一次,没看口味往购物篮里拨了5罐鸡尾酒,结账的时候也没和混熟的老板说话,支付着微信就走了出去。
进了家门,苏宇没急着开酒,从自己书房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八开的本,没翻几页就找到了那张画满“I”竖线的纸。
忘了是哪一天开始,苏宇就准备了这么一个记录的页子
“关于刘雨桐”最上边一行写着一个朴素的标题,下面不多不少是一百条几乎完全相同的竖线,大多都已经划了三道斜线,从上到下依次红-蓝-黑。
红色是机会消耗,蓝色是机会因故补充,黑色则代表机会再度消耗掉,失效,现在满满画着线的纸上,只剩下最后两道还未被标记的线。
每道竖线是他给刘雨桐的机会,每个“丰”都是一次彻底的灰心,苏宇知道那个时刻也许就要到了——积满一百个“丰”,他便要与刘雨桐分道扬镳。
接着,苏宇用笔划了一道,此时只剩下一根竖直的I是干净的。做完这些,苏宇翻到下一页,后面又多了好多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最后苏宇找到了新的一页,他写道:
爱情在失落之后,会褪去那份神秘,变得赤裸,烂俗且面目可憎,可它知道它还是爱情,不用人提醒,它也不会提醒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