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空气凝固得像一块坚冰。全息投影在桌面上方缓缓旋转,幽蓝的光映照着陆明澈凹陷的脸颊,在他眼窝处投下深深的阴影。
那是一张三维地图——第七区边缘的废弃工业园,被标记为“黑鸢”的政府秘密据点。投影边缘不断闪烁着红色警告标志,像是一颗正在滴血的心脏。
楚骁站在投影旁,军靴在地板上敲出沉稳的节奏。他手指轻点,图像骤然放大,露出园区内部错综复杂的结构:地下三层,每层都有密密麻麻的红点标注着巡逻路线和防御系统。
那些红点如同血管中的癌细胞,在建筑内部蔓延。
“三天前,我们截获的情报显示,这里存放着一批未登记的神经抑制器。”
楚骁的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底传来,他调出一段模糊的监控画面,显示穿着白大褂的技术人员正在测试某种头盔装置,“最新型号,可以直接压制脑域活动,让人变成听话的傀儡。”
陆明澈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指关节上的伤疤在蓝光下泛着青白色。
神经抑制器——这玩意儿比“快乐芯片”更恶劣,不是欺骗,而是直接剥夺思考能力。
他的余光扫过会议桌旁的其他人:林夏眉头紧锁,手指摩挲着战术匕首的凹槽。
雷毅双臂抱胸,嘴角挂着冷笑,但太阳穴的青筋暴露了真实情绪;周子安则盯着全息图,眼镜片反射着冷光,将眼睛完全隐藏。
“任务目标:潜入,获取样本和研发数据,必要时摧毁生产线。”
楚骁的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所有人,最后停在陆明澈身上,“44-A,你来带队。”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通风系统的嗡鸣。
陆明澈能感觉到几道目光刺在自己背上——惊讶、怀疑、嫉妒。
他们发觉陆明澈带队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了,这个曾经的菜鸟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崛起。
“为什么是他?”雷毅直接开口,声音像砂纸摩擦着金属,“我有数十次的潜入经验。哪次带队任务我没有完成。”
楚骁没有回答,只是调出一段监控录像——画面中是陆明澈两周前在科研城突围时的影像。
他拖着受伤的林夏和周子安,在枪林弹雨中精准地找到了通风管道。
最令人震惊的是,在画面最后三秒,他仿佛预知般地躲开了一发本该命中他头部的子弹。
“因为他能在绝境中找到第三条路。”楚骁关闭录像,阴影中的眼睛闪烁着危险的光芒,“这次任务需要的不只是武力,更需要能在黑暗中看见光的能力。”
会议结束后,陆明澈在走廊拐角被雷毅拦住。
这个壮汉像一堵移动的城墙般堵住去路,作战服下的肌肉紧绷,左脸颊上的弹片伤疤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身上的汗味混合着枪油的气息扑面而来。
“听着,小子。”雷毅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不希望再有队友牺牲,不会因为让一个不成熟的队长指挥去无故丧命。”
他的手按在腰间的手枪上,指节发白。
神经链接里传来尖锐的情绪波动——愤怒像沸腾的钢水,不甘如同搅动的漩涡,还有更深层的恐惧,像是一条隐藏在黑暗中的蛇。
陆明澈突然明白了:雷毅不是看不起他,而是害怕队友的牺牲,并且害怕自己被取代。
在曙光这样的组织里,价值就是生存的筹码,失去价值的人很快就会被遗忘。
“那些牺牲的队友都曾救了我的命。”
陆明澈直视雷毅充血的眼睛,让自己的情绪通过神经链接传递过去,“我比任何人都想让他们死得有价值。”
雷毅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击中。
他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刺耳警报声打断。
红灯开始旋转,将走廊染成血色。
“所有作战人员注意!”
广播里传来苏离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监测到政府军车队正向基地靠近,预计十五分钟后到达警戒区。重复,这不是演习。”
走廊瞬间沸腾。脚步声、武器上膛声、喊叫声混作一团。
陆明澈转身就跑,雷毅的怒吼在身后回荡:“别以为这事完了!”那声音里除了愤怒,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
基地外围的监控屏幕上,三辆装甲车正碾过第七区的废墟,履带将废弃的金属压得吱呀作响。
车顶的脉冲炮闪着冷光,炮口缓缓转动,像是在搜寻猎物。这不是常规巡逻——他们带着明确的目的,行进路线直指基地隐藏的入口。
“有人泄露了位置。”林夏快速检查弹匣,金属碰撞声清脆刺耳。
她的声音紧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黑鸢任务还没开始就被盯上了。这不可能是巧合。”
陆明澈戴上神经同步器,熟悉的刺痛感从太阳穴蔓延至整个颅骨。
当链接建立的瞬间,他“看”到了更多——基地外围埋伏着六个热源信号,是政府的特种部队,正从下水道接近。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显然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精锐。
“声东击西。”他抓起脉冲步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镇定下来。
“装甲车是诱饵,真正的威胁在地下。那些特种兵会在我们迎击装甲车时从背后突袭。”
楚骁当机立断,声音如同钢铁碰撞:“A组负责地面防御,B组跟我去下水道。44-A,你带C组保护数据核心。”
这是最保守的安排,明显是对他能力的保留。但陆明澈没有争辩,只是点了点头。当其他人冲向战斗岗位时,他拉住林夏的手腕:“帮我个忙。”
两分钟后,陆明澈独自站在数据中心的走廊上。
这里安静得诡异,只有服务器运转的嗡嗡声,像是某种沉睡巨兽的呼吸。
神经链接里,他能感知到地面上激烈的交火——雷毅的怒吼、脉冲武器特有的嗡鸣、金属被撕裂的刺耳声响。
同时,他也能“听”到下水道里楚骁小队与敌人的遭遇战,那些压抑的呼吸声和消音武器的闷响。
但最清晰的是一组异常的波动——有人正从通风管道爬向数据中心,动作轻盈得像一只猫,却又带着明确的目的性。
这个人的脑电波呈现出奇怪的规律,既不是惊慌的平民,也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发现你了。”
陆明澈轻声说,关闭了走廊所有灯光。
黑暗瞬间吞没了一切,只有紧急出口的标志散发着微弱的绿光。
通风管道的栅栏被无声卸下,一个黑影灵巧地落地,夜视镜闪着微弱的绿光。
这是个专业人士,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他移动时像是一团有形的黑暗,连呼吸声都控制得几不可闻。
陆明澈屏住呼吸。
他没有夜视装备,但在神经链接的辅助下,他能通过对方的脑电波“感知”到位置——就像黑暗中摸到一根无形的线。
那根线正缓缓向数据核心的终端移动,每一步都精确计算过。
黑影接近终端,取出一个金属装置。
就在他即将插入接口的瞬间,陆明澈按下手中的电磁干扰器。
“砰!”
无形的电磁脉冲波横扫走廊,所有电子设备瞬间失灵。
夜视镜失效的刹那,陆明澈已经扑了上去。两人在黑暗中翻滚搏斗,对方的肘击狠狠撞在他肋骨上,疼痛炸开的瞬间,神经链接却传来意外的信息——这个人的脑波频率他认识。
“周子安?”
陆明澈松开钳制,难以置信地喘息着。
黑暗中传来急促的呼吸声,然后是熟悉的推眼镜声——即使在这种时刻,周子安依然保持着这个习惯。
“你比预计的早到了二十七秒。”
周子安的声音里没有愧疚,只有冷静的计算,“我不得不提前行动。”
陆明澈的大脑飞速运转。周子安是内鬼?不,太明显了。除非……
“楚骁让你测试我。”
他突然明白了,喉咙发紧,“根本没有政府军袭击。这是一场演习。”
周子安没有否认,只是递给他一个数据芯片,金属表面在黑暗中泛着冷光:“真正的任务在这里。刚才的一切都是模拟,为了评估你在压力下的判断力。”
他顿了顿,“同时这也是你的首领候选人的最终考核。”
这个考核通过意味着如果楚骁一旦出现了意外,陆明澈将成为首领的候选人之一,当然有没有其他的候选人他就不知道了。
芯片插入终端,全息屏亮起刺目的红光——黑鸢据点的详细平面图,比会议上展示的复杂三倍。
角落里闪烁着一行小字:“成功率预估:41%。死亡概率:59%。接受任务?”
陆明澈抬头,看到监控摄像头正对着自己。
他知道楚骁和其他人正在某个屏幕后观察。
这是一场试炼,从他踏入会议室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那些怀疑的目光、雷毅的挑衅、突如其来的警报,全都是精心设计的测试。
他的手指悬在确认键上方,突然想起小林安的话:“每个人都是一小块,拼在一起才完整。”
这个决定不仅关乎他自己的生死,更关系到所有可能因他决定而丧命的队友。
指尖落下,屏幕转为绿色。
新的信息如瀑布般流泻而下——任务详情、队员名单、备用方案。
最上方是一行醒目的文字:“欢迎加入黎明计划。”
简报室再次坐满了人,但气氛完全不同。
雷毅脸上带着古怪的表情,像是吞下了一只活苍蝇却又发现味道不错。
林夏则偷偷对他竖起大拇指,嘴角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周子安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某种近似敬佩的光芒。
楚骁站在全息图前,这次没有掩饰赞许:“黑鸢据点的真实情况。”
他放大图像,露出地下四层的结构,那里标注着一个鲜红的骷髅标志,“这里不仅是生产线,还是活体实验场。”
画面切换,显示出一排排透明舱室,每个里面都关着一个人——贫民窟的失踪者,后颈插着粗大的数据线,眼睛像小林安一样呈现乳白色。
他们被固定在全息投影前,投影上不断闪过各种图像和指令。
“他们在测试直接通过神经链接控制人类。”
周子安推了推眼镜,声音罕见地带着波动,“就像操控无人机一样操控活人。最新的实验体可以在无意识状态下完成复杂指令。”
陆明澈的胃部拧成一团。
他突然理解了任务的真正重量——这不仅是获取情报,更是与时间赛跑,每晚一天,就可能多一个人变成没有思想的傀儡。
那些舱室里的人,也许曾经是某个人的父母、子女、爱人,现在却只剩下空壳。
“行动计划?”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依然沙哑。
楚骁调出路线图:“正面突破不可能,但据点的废物处理系统有个漏洞——每周三凌晨,会有垃圾运输车进入。”
图像放大,显示出一条隐蔽的通道,“我们可以混进去,但车内扫描仪会检测生命体征。”
林夏接过话头:“常规的屏蔽手段会被识别,我们需要完全模拟垃圾的特征。”
“所以需要这个。”
苏离扔过来一个小型装置,像一块金属贴片,表面布满细密的电路,“神经抑制器的逆向应用,能暂时降低脑域活动,骗过扫描。
使用后会进入假死状态,持续四十分钟。”
陆明澈拿起装置,冰冷的触感让他想起手术后的痛苦。
使用这东西意味着主动关闭自己的部分意识,变成近乎行尸走肉的状态。
那种感觉比死亡好不了多少。
“风险?”他直接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装置边缘。
“15%概率造成永久性神经损伤。”
苏离的机械手指在全息屏上划出一组数据,红色曲线触目惊心,“但你是适配者,抗性比普通人高。理论上,你的恢复概率在87%左右。”
会议室陷入沉默。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每六个人中就可能有一个变成植物人。
陆明澈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试图记住这些可能再也见不到的面容。
“我去。”
他放下装置,金属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但队伍由我选。”
他的目光最终停在雷毅身上:“A组跟我,B组外围接应。”
这个决定让所有人都愣住了——A组将承担最危险的任务,而雷毅刚刚还在质疑他的能力。
雷毅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震惊。
这是最危险的位置,也是最大的信任。
“为什么?”雷毅哑声问,手指不自觉地摸着脸颊上的伤疤。
陆明澈指向全息图上的实验体,那些空洞的眼睛仿佛在注视着他们:“因为38-G会这么选。”他顿了顿,“也因为你是最适合的人。”
深夜的装备室里,陆明澈正在检查武器。
神经同步器突然传来波动——有人站在门外犹豫不决,情绪像是一团纠缠的线。
“进来吧,雷毅。”他头也不抬地说,继续擦拭着脉冲手枪的枪管。
门开了,壮汉的身影填满门框。
雷毅手里拿着两罐啤酒——真正的啤酒,不是合成的那种,在第七区堪比黄金。
罐身上凝结的水珠滴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从楚骁的私人储藏顺的。”雷毅粗声粗气地放下酒,自己先灌了一大口,喉结剧烈滚动,“听着,关于之前的事……”
陆明澈接过啤酒,罐身的冰凉触感让他想起洁净区的冬天。
拉开拉环的声响在寂静的装备室里格外清脆。
“不必解释。换作是我,也会质疑一个空降的指挥官。”
他喝了一口,久违的麦芽香气在口腔中扩散。
雷毅盯着啤酒罐看了很久,像是在研究什么复杂的武器:“我有个妹妹,在第三次清剿时被抓走了。”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几乎像是耳语,“如果她还活着,大概也在某个这样的实验舱里。”
这是雷毅第一次提起私事。
陆明澈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听着,让神经链接传递着无声的理解。
“所以明天……”
雷毅抬起头,眼中燃烧着某种决绝的光,像是即将赴死的战士,“别手软。如果我们失败,就炸了整个地方。宁可让他们死,也不要变成傀儡。”
陆明澈举起啤酒罐,与雷毅的轻轻相碰。
金属碰撞声清脆悠长,像是某种古老的誓言。
没有承诺,没有豪言壮语,但某种比语言更坚固的东西在这一刻建立了——一种在死亡面前才会显现的信任。
当他走向宿舍时,神经链接捕捉到基地各处的波动——林夏正在医疗室检查装备,手指灵活地组装着医疗器械。
周子安反复计算着路线图,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新学员们紧张得睡不着觉,思绪像受惊的鸟群般纷乱。
所有这些思绪像河流般汇入他的意识,不再是负担,而是一种奇特的力量。
明天,他将带领这些人踏入地狱。
但此刻,站在星光微弱的夜空下,陆明澈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接近“归属”的东西。
这种感觉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熟悉,像是回到了某个从未去过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