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萧瑾那冷静到残酷的声音在回荡,以及电脑风扇低沉的嗡鸣。
陈思安感到一股被愚弄的怒火在胸腔里灼烧,混合着面对强大对手时本能的警惕和一丝……棋逢对手的冰冷兴奋。
萧瑾的每一个字,都像精心打磨的刀片,看似在“提供思路”,实则是在瓦解警方的调查逻辑,并将矛头巧妙地引向王立群这个烟雾弹。
她不能任由他主导这场对话。
陈思安猛地抬起头,眼中所有的疲惫和犹豫瞬间被凌厉的光芒取代。她不再被动防守,而是迎着萧瑾那深不可测的目光,向前踏出一步,身体微微前倾,同样形成一种压迫性的姿态。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萧律师的‘观察’和‘质疑’,果然精彩。不愧是业内顶尖的刑辩专家,对证据的敏感性和对犯罪心理的揣摩,令人印象深刻。”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既是承认对方的专业,也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反击——你太专业了,专业得不像一个“普通住户”。
萧瑾的眉梢极其细微地挑动了一下,深潭般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兴趣的光芒,仿佛在评估一件新出现的、值得研究的仪器。
他依旧保持着那副无懈可击的从容姿态,双手交叠的姿态甚至都没有变,只是静静地看着陈思安,等待她的下文。那平静之下,是绝对的自信和掌控感。
陈思安没有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攻势瞬间展开,目标直指对方的核心堡垒:“既然萧律师如此关心案件细节,又恰好是暮云公寓的住户,更是林薇女士的邻居,”她的语速平稳,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锁定萧瑾的眼睛,“那么,在警方排查所有住户案发当晚行踪的环节,能否也请您——萧瑾先生,提供更为具体、详实的‘不在场证明’?”
她刻意强调了“萧瑾先生”这个称呼,将他从“提供线索的热心公民”身份,瞬间拉回到了“案件关联人员”的层面。
“您之前提到,案发时段,也就是凌晨1点至4点,您一直在您顶层公寓的书房处理跨国并购案的法律文件,并有电脑操作记录和邮件发送记录作为佐证。”陈思安复述着他的说辞,语气平淡,却暗藏机锋,“这份记录,能否提供更具体的细节?比如,您具体在处理哪些文件?邮件的内容摘要?除了电子记录,是否有其他方式可以佐证您在那个时间段确实全程待在书房,未曾离开过公寓?比如,公寓内部的监控,如果覆盖到您楼层的话?或者,是否有其他人可以证明您当时在书房?”
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逻辑严密,步步紧逼。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小锤,敲打着萧瑾那份看似完美、实则缺乏物理支撑的“不在场证明”。
她盯着他,捕捉着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眼神的闪烁、肌肉的紧绷、呼吸频率的改变。
然而,萧瑾的反应堪称教科书级别的镇定。
在陈思安抛出第一个问题的瞬间,他眼底深处那抹极淡的“兴趣”光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纯粹的、冰冷的理性评估。
仿佛陈思安的反击,只是他测试程序中的一个预设反应模块被激活了。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连交叠的指尖都没有动一下。
他甚至微微侧了侧头,似乎在更认真地倾听陈思安的每一个字,那专注的姿态反而透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
直到陈思安的问题全部抛出,短暂的寂静笼罩办公室。
萧瑾的唇角,终于勾起了一个清晰的弧度。那是一个真正的、带着些许玩味和了然意味的笑容,却冰冷得毫无温度,如同冰原上反射的月光。
“呵呵,”一声极其轻微、仿佛从胸腔深处发出的笑声,打破了寂静。他摇了摇头,动作优雅而带着一丝惋惜,仿佛在看着一个聪明的学生犯了一个方向性的错误。
“陈警官的警惕性和职业素养,确实令人钦佩。”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低沉的、富有磁性的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包裹着冰霜,“您的问题非常专业,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他话锋一转,那点虚假的赞许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强硬立场:“但是,”他微微挺直了脊背,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本就挺拔的身形更具压迫感,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名剑,“我必须提醒您,也提醒贵局。我萧瑾,首先是一名律师,一个公民。其次,才是暮云公寓的住户,或者您调查名单上的一个名字。”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隼,直视着陈思安,带着一种法律赋予的、凛然不可侵犯的权威感:“我有配合警方调查的义务,但这份义务,是在法律框架和程序正义的严格约束之下的。”他一字一顿,清晰有力,“您要求我提供更详细的私人工作信息、邮件内容,甚至质疑我电子记录的真实性,这已经超出了普通询问的范畴,触及了公民隐私权和律师-当事人保密特权,虽然此案我非代理律师,但他暗示了其工作性质的特殊性的边缘。”
他向前一步,那强大的气场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
“至于您提到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思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对我私人住宅——顶层公寓——进行‘勘察’的需求?”
他轻轻嗤笑一声,那声音里充满了对规则边界的绝对掌控力。
“陈警官,我非常理解您急于破案的心情。但是,”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火的钢铁,“搜查私人住宅,是法律赋予警方的重大权力,同时也受到最严格的程序限制。它需要基于合理怀疑,需要确凿的初步证据支撑,更需要一张由法官签署的、清晰明确的搜查令!”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审判之锤,落在陈思安身上:“只要您能依法依规,出示符合程序正义要求的搜查令,我萧瑾,随时欢迎警方对我名下的任何物业进行彻底、专业的勘察。大门随时为您敞开。”
他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却充满了疏离和划清界限的意味:“在此之前,恕我无法满足您基于‘怀疑’而非‘证据’提出的勘察要求。这不仅是为了维护我自身的合法权益,更是为了维护法律本身的尊严和程序正义的基石。没有程序保障的正义,与暴行何异?陈警官,您说呢?”
他抛出了最后一句反问,像一道冰冷的闸门,轰然落下,将陈思安的反击牢牢挡在了法律程序的壁垒之外。
他的姿态从容依旧,但那深邃眼眸深处,一丝极淡的、仿佛达成目标的满意之色,一闪而逝。
办公室的门在萧瑾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他挺拔而冰冷的身影,也带走了那股强势而清冽的古龙水味。
室内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被抽空般的寂静。只有电脑风扇还在不知疲倦地嗡鸣,屏幕上幽蓝的光依旧在数据流中无声闪烁。
陈思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刚才交锋时绷紧的肌肉仿佛被瞬间冻结,血液在血管里奔涌的轰鸣声在耳边渐渐退去,留下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疲惫感。萧瑾最后那番关于“程序正义”的宣言,字字铿锵,逻辑严密,无懈可击,像一堵冰冷坚硬的高墙,将她所有试图靠近核心的试探都狠狠反弹了回来。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脚底蔓延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试图撼动巨石的螳螂,所有的力量在对方构筑的规则壁垒前显得如此可笑。
她缓缓走到窗边,猛地将半掩的百叶窗完全拉开。
窗外,城市笼罩在铅灰色的黄昏暮色中,远处高楼林立,灯火次第亮起,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阴霾。
冰冷的玻璃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萧瑾的强大和危险,远超她的预估。
他不仅是一个精通法律的对手,更是一个深谙人心、操控局势的大师。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思路和意图。
就在这沉重的寂静中,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声音,如同幽灵的低语,直接在她——或者说,在读者——的思维深处响起:“情绪控制良好,警惕性很高。反击果断,目标明确,我的行踪和公寓。对证据链的薄弱环节,天台痕迹、药瓶指纹,有清晰认知,没有被‘王立群’这个诱饵完全转移注意力……很好。陈思安,你的敏锐度和抗压能力,初步符合预期。”
这声音毫无感情,只有纯粹的评估和计算,像一台超算在分析数据流。
“林薇……一个意外触碰到‘404’边缘的小卒子。她的死是必然的清扫,也是绝佳的导火索。警方现在的注意力,应该被成功引向‘情杀’的烟雾,王立群以及他们自身证据链的逻辑漏洞,天台痕迹、药瓶。这些争论和核查,会耗费他们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那声音里透出一丝冰冷的、掌控一切的笃定:“争吵吧,质疑吧,在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里打转吧。只要他们的视线,暂时离开‘暮云公寓404’这个真正的核心……就足够了。张伯的恐惧,那扇被尘封的铁门,以及门后尘封的过往……现在还不到它们暴露在阳光下的时刻。”
独白的最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冷酷的期待:“陈思安,尹随迁……让我看看,你们能在这团迷雾中,挖掘到多深?你们的能力边界,又在哪里?这场测试,才刚刚开始。棋子已经就位,棋盘……正在展开。”
独白消散,如同从未出现过。
窗边,陈思安猛地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射向办公室紧闭的门板,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木材,看清那个已然离去的男人深不可测的内心。她刚才感受到的那一丝被审视、被评估的寒意,并非错觉!
她快步走回办公桌前,目光扫过尹随迁那份尸检报告上“蓝色纤维”的标注,又掠过屏幕上林薇最后访问“暗河之声”的记录。
王立群?感情纠纷?这些被萧瑾抛出来的线索,此刻在她眼中,充满了刻意引导的痕迹。而他对警方证据链的精准质疑,更像是在……搅浑水?或者说,在测试警方的反应速度和调查深度?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急促而轻微的“笃笃”声。萧瑾那番关于“随时配合搜查”的宣言,看似光明磊落,实则是在用程序规则画地为牢,将他那神秘的顶层公寓牢牢保护了起来。
那片深蓝色的波斯地毯……尹随迁的纤维报告……像两块无法忽视的磁石,在她脑海中反复碰撞。
“404……”陈思安低声念出这个数字,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张伯的恐慌,门卫房旧门上的深红色油漆,图纸上缺失的那一页……所有的碎片,似乎都在隐隐指向这个被废弃的空间。
而萧瑾,他对暮云公寓的选择,他对“404”这个数字的异常关注,要求钥匙?……他真正的目标,从来就不是林薇案本身!林薇,很可能只是一个不幸触碰了他核心秘密的牺牲品!
萧瑾今天这场精心策划的“关切”访问,根本目的,就是要把警方的视线从“404”这个真正的火药桶上引开!
同时,也在不动声色地评估着她陈思安——这个他计划中可能无法回避的对手——的能力和底线。
一股寒意,混合着强烈的斗志,从陈思安心底升腾而起。她不再感到纯粹的挫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终极谜题的冰冷兴奋和前所未有的警惕。
她拿起内线电话,声音斩钉截铁:“技术组,集中所有资源,给我盯死‘暗河之声’论坛!我要知道林薇死前那二十几分钟,她到底在里面接触了什么!”
“物证组,重新彻查天台所有痕迹!尤其是边缘地带,寻找任何非自然形成的、可能伪造的迹象!还有那个安眠药瓶,给我做痕检!最彻底的痕检!瓶口、螺纹、内壁,一丝纤维、一点皮屑都不能放过!”
“另外,”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暮云公寓的方向,眼神如同淬火的刀锋,“申请对暮云公寓4楼废弃设备间‘404’的初步勘察许可!理由:关联历史悬案线索,存在公共安全隐患!动作要快!”
放下电话,陈思安重新坐回椅子,目光如炬地盯着屏幕上萧瑾那份住户登记信息。办公室内,战斗的硝烟无声弥漫。
棋局已开,对手深不可测,但猎人,也终于看清了真正的猎物所在。